钟沐阳回来的时候，许楠龄还在床上躺着，面色平和，呼吸均匀，像是睡着了。
他摸摸她的头发，她的睫毛微微震颤着抬起来。
他轻声问：“好点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许楠龄冲他笑笑，“好多了。”
钟沐阳轻舒一口气：“我带了饭回来，还有红糖鸡蛋姜枣汤，喝点吗？”
“好啊。”许楠龄从床上爬起来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。
钟沐阳挪到床边拦住她：“我抱你。”
许楠龄发笑道：“我没那么虚弱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钟沐阳俯身将胳膊托在她背后和腿下，许楠龄顺势张开右臂挂着他的脖子。
他起身将她抱起，眼眉温柔：“就是想抱抱你。”
钟沐阳把许楠龄放在餐椅上，打开桌上的汤盒和两份饭，接着在她对面坐下。
许楠龄用勺子舀起一个鸡蛋，抬眼望着他：“你吃不吃？”
钟沐阳抿笑着摇摇头。
许楠龄仍举着勺子不动：“你帮我吃点，还有饭呢，我吃不了这么多。”
“好吧。”钟沐阳应着声微微起身凑近，许楠龄伸长胳膊把勺子举到他嘴边，另一只手在勺子下方接着。
勺子边溢出的褐色糖水沾到钟沐阳的下唇上，聚成水滴顺着嘴唇往下巴滑去。
许楠龄眼疾手快地抬手扶着他的下巴，用拇指指腹将糖水抹掉，嘲笑道：“你是小孩吗？吃东西嘴漏。”
钟沐阳扬唇一笑，抓住她的手搭在餐桌上。
许楠龄看看他又看看交握着放在桌上的两只手，眼底的笑意中掺着几分茫然：“吃饭啊，拉着我干嘛？”
钟沐阳用左手拿起勺子，挑眉道：“我用这只手吃。”
许楠龄纵容地微微一笑，捏着勺子低头喝汤。
钟沐阳静静望着她，轻声问：“每次都会这样疼吗？”
许楠龄闻声抬头看向他，反应了一瞬，点头回他：“嗯，不过只有前两天，后面就不疼了。”
“听说阵痛比痛经还疼。”钟沐阳轻轻松了一口气，“还好你本来就不打算生小孩。”
“还好？”许楠龄咽下嘴里的鸡蛋，挑起半边嘴角问他，“现在不想要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钟沐阳的眉毛稍稍抬起，“除非我变成一只海马。”
许楠龄歪头看着他，似笑非笑：“那还是有点不甘心的意思啊。”
钟沐阳失声发笑：“难道就算变成了海马，你也不想要小孩吗？”
许楠龄缓缓收起笑意，惘然若有所思。
“嗯，不想。”
钟沐阳瞬时收敛了神色，眉眼间满是不解。
许楠龄轻声缓言道。
“我不想生小孩，不只是因为怕疼。
“我不想承担生命的责任。
“我怕自己像萌萌那样，被迫和孩子绑定，陷入抑郁，进退两难。怕像我妈那样，带着个孩子，做什么都放不开手。
“怕我的孩子像学校里那些孩子一样，人云亦云、随波逐流、出口成脏，怕它去欺负别人，更怕它被别人欺负。
“当老师的几年里，有一个念头每天都会在我脑子里重复出现：
“幸好他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她平静地看着钟沐阳，轻声笑了笑。
“你不觉得吗？人来到这个世界上，总会缺点什么，总要吃点苦，总得经历不如意。
“就算是你这样从小锦衣玉食的人，也有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。
“如果我有孩子，我会很爱它，希望它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一切，希望它喜欢这个世界，希望它永远不会怨恨自己被带到这个世界上。”
许楠龄的鼻子一阵发酸，眼前逐渐模糊。
她眨眨眼睛，深吸一口气，怅然长叹。
“不过，这是不可能的。
“我亲身体验着这个世界，知道它是欢乐和苦难的集合体，我清楚地知道，我没有能力保证自己的孩子永远不受苦难侵扰。
“我不希望我爱的人被苦痛折磨，更不愿意做开启某段苦难人生的始作俑者。”
她停顿一瞬，重新响起的嗓音沉静又郑重。
“我很爱我的孩子，即便它根本不存在，所以，我不会让它出生。”
钟沐阳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，眼底深邃，眉眼轻蹙，像在出神，又像在沉思。
许楠龄问：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？”
钟沐阳眼眸一颤，眼眶逐渐发红。
仿佛在某一个时空里，存在着那样一个孩子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尽了苦楚。
那个孩子似乎是她，又似乎是他，又或者是他们的孩子。
无论是谁，都让他心痛欲裂。
他紧握着她的手，微微抿唇，声音喑哑。